周代的密须地区
一、周人再度灭密
由于密须地区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,所以周人灭密后决不会放松对该地区的控制。在西周王朝建立后,密须一带成为王畿西北的屏障,也是王室经营陇右,联络西戎诸部的枢纽和依托。西北地区各支牧猎部族有的归服于周,被纳入外服体制的“荒服”之内;有的则徙离周人势力范围,暂避周之锋芒。西周王朝不仅有实力占领陇东的关键地带,更有培植羽翼,拓势于陇山以西的意向。所以,密须地区在周初处于王室牢牢的掌控之中。
《国语·周语上》有一段事涉密须的记载:“恭王游于泾上,密康公从,有三女奔之。其母曰:‘必致之于王。夫兽三为群,人三为众,女三为粲。王田不取群,公行下众,王御不参一族。夫粲,美之物也。众以美物归女,而何德以堪之。王犹不堪,况尔小丑乎!小丑备物,终必亡。’康公不献。一年,王灭密。” 恭王即西周中期的共王。韦昭注:“康公,密国之君,姬姓也。”据此,则周人灭密后即在其地建同姓诸侯国。但后世有学者提出不同看法,如汪远孙即认为周代有两个密国,姬姓的密国在河南,《汉书·地理志》:“河南郡,密,故国。”地在今河南开封密县;而泾上之密也即安定之密,为姞姓之密。①如汪说为是,则周人灭密后仍遵上古“废父兴子”传统,在其归顺的前提下让密君的继承人执掌政权,成为周王朝的属国。二说之是非今已难考,但从王室因一点女色问题上的小不遂意,即将密国再度灭掉的做法来看,密康公为姞姓贵族的可能性更大些。有一点是肯定的,即是时之密须国君不论为姬姓还是姞姓,都已在西周王室的控制之下,而且局势相当稳定,否则周共王也不会跑到那一带去游观。
周之再度灭密,当然也决非单纯如《周语上》所喻示,是由于密康公得美女而“不献”。更合理的解释是,王室意识到对密须地区有直接掌握的必要。也就是说,对于王畿西北方之安全举足轻重的这片门户之地,还是由王室委派军事首领长期驻守更加可靠。事实上,周王朝早就这么做了。未被共王灭掉前的密国,恐怕只是原密须国的一部分,另外一些要害地带,可能已作为封邑交由王室信赖的贵族们分别管理,相当于若干特设的军事据点。这在文献记载中尚无依据,但考古发现的丰富内容,却启发我们作这样的思考。
二、 周加强对密须地区的控制
20世纪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,甘肃省考古工作者在灵台县距百里镇不远的洞山、姚家河、白草坡、西岭、寺沟、郑家洼等地,清理、发掘了许多西周贵族墓葬,出土了数量可观的珍贵文物。特别是灵台县城西北约15公里处的白草坡墓群,引起学术界广泛关注。墓群在白草坡村南两道沟壑间的山嘴梯田里,北面是塬顶和村落,南距墓群约5公里便是自西向东流入渭水的达溪河。据推测该墓地原本比现存规模大得多,其西半部因沟崖崩塌而早被毁坏,有的墓葬即因崖土垮落而暴露。考古工作者共清理、发掘了9座中、小型墓和1座车马坑,其中M1365体育平台bet下载入口_beat365体育亚洲网页版_365bet怎么提现
和M2保存较好,随葬器物非常丰富,所出青铜礼器铭文显示,墓主分别为潶伯和(左耳旁,右奚)伯。① 由于这两座墓葬的内涵,寓示着许多和军事、政治相关的因素,对它们作些深入剖析,将有助于我们认识西周王朝中期对密须地区的政策。
潶为水名,发掘者认为即今灵台县境内的达溪河,潶地因水得名,“古黑水即达溪河,潶伯的封地潶在密须以东的达溪河中下游是毋庸置疑的,这与M1的地望也相符合”。 字从阜,应为山名,疑即今平凉市境内的崆峒山,该山在先秦名鸡山,鸡的繁体字从奚。前文述及商代甘肃东部有个国,伯当即周王朝封邑于地的贵族。潶、二地大体都在古密须国域内。潶伯、伯两座墓葬虽然规格仅属中型,但葬品却是非同一般。尤其是青铜器,不仅数量众多、种类繁盛,而且品位高雅、纹饰华美、铸作规整,有铭器物多达20余件。其中包括一部分族徽各异的商器,那显然是周人灭商时的战利品,它们的存在,使我们对墓主的身份与地位有了更明确的了解。
二墓所出的大量兵器更能说明问题。即以兵器中使用最普遍的戈来说,白草坡墓地共出了57件,包括10种类型;而潶、二伯之墓所出即达53件,含7种类型。有胡无胡、长胡短胡、直援曲援、宽援狭援、有阑无阑、长阑短阑、有銎无銎、直内曲内,从一穿至四穿,西周早期已经存在的戈式,几乎全都具备。这在一般的西周贵族墓葬中是难以见到的,墓主必然是经常统兵作战的优秀将领。兵器中不乏精品,有一些造型极其独特,设计构思超凡脱俗,令人惊叹不已,有的还显露着异域风格,它们都决非一般贵族所能拥有。如潶伯墓出土的人头形浅銎戟,长25.5厘米,宽23厘米,戈部长胡三穿,援身高扬,援端锋呈钝角下弯如啄,援脊突起,援基浮雕牛首,长条状方内,内端三深齿,内之柲外部分饰牛头形徽识,与援基浮雕牛首相呼应,刺锋塑一人头,头顶为弧刃,颈部成椭圆形浅銎,以纳柲端。人像浓眉深目,披发鬈须,高耳巨鼻,吻部突出,腮部颧骨处有线条粗而深的唇形纹饰。此戟最受世人关注的就是銎锋这个人头像的造型,它引起各种各样的联想。综观头像的种种特征,极似印欧种系的北方牧猎民族的形象,很有可能就是“鬼方”人的造型。商代鬼方势力相当强盛,曾长期与商王朝处于战争状态。由于活动地域相邻接,西周王朝建立前后,均同鬼方进行过战争。潶伯的时代,正是周人与鬼方决战的时代,其墓中随葬塑鬼方人头像的戟便非常合理,他本人很可能就参加过对鬼方的战事。商周时盛行尚武精神:贵族们不仅用异族战俘作为人牲献神祭祖,还喜用异族战俘形象装饰武器,以此炫耀战功,奋扬军威。此戟之鬼族头像寓意即在此。
还有个现象值得特别提出,即潶、二伯墓中所出戈大部分弯残,可看出系人为强力造成的破坏。这种情况在其他地区也曾出现过,陕西 “扶风出土的铜戈,有一定规律,凡窖藏或遗址中出土的,大都完好;凡墓葬中出土的,不是残断,就是弯曲”。论者认为这“可能是怕墓葬被盗后拿出来继续使用,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一种葬俗”①。说担心盗墓者使用而把兵器破坏掉,这种看法难以成立。就潶伯、伯墓而言,除了被破坏武器外,还有一些制作精良的武器完整无损,难道这些武器就不怕盗墓者取出使用?依当时的战争观念判断,被破坏的武器显然是作为战利品入葬的,用意在于张扬墓主生前的显赫战功,象征敌人的败灭。只有那些完整无缺且品位较高,并多置于墓主身旁的兵器,才是供墓主在冥间使用的陪葬品。①总之,墓中出土器物表明,潶伯和伯是两位高级将领,他们驻守原密须国域的中心地区,肩负着卫护王畿西北门户的重任。
此外,潶伯墓中所出的一件青铜盉,高22厘米,弧面子口盖,圆口平唇,高束颈,肩部向四隅突出,形成柿形腹,底部略联裆,四柱足,半环形羊首鋬,管状斜流。盖面饰细线条兽面纹,颈部一周与流管饰云雷纹,腹部以裆突为鼻棱饰4组大兽面纹,足上部饰变体兽面纹和蝉纹。盖内两行6字铭:“徙遽 作父己”。此盉时代属西周早期,应是潶伯为其父所作祭器。金文中的“仆”多指王公大臣们的御者;他们也不是一般的车夫,而是地位相当高的侍臣。②周、秦时期之“太仆”、“仆射”等高级官职,称谓即从仆之初义演化而来。《周礼·夏官》“太仆”一职,其首要任务即“掌王之服位,出入王之大命”。盉铭中的“徙遽”也是一种官职,执掌的可能就是“出入王之大命”一类事务,即为王室传递命令和信息。《广雅》:“徙,移也。”《玉篇》:“徙,迁也。”《尔雅·释言》:“驲、遽,传也。”郭璞注云:“皆传车驿马之名。”《说文》:“遽,传也。”朱骏声《说文通训定声》解释说:“车曰驲,曰传;马曰驿,曰遽。”郑玄注《周礼·秋官·行夫》“掌邦国传遽之小事”,曰:“传遽,若今时乘传骑驿而使者也。”甲骨卜辞显示,商代已存在驿传制度,西周又得以完善和发展,政府在重要交通线上每隔30里设一驿站,车马常备,以接待往来的官员和传递政令文书的使者,以及运送物资的吏役,供他们休息并更换车马。“遽”字本义是迅疾①,信息和命令的传递重在速度,故“遽”字便成了驿传制度的基本术语。“徙遽”者,快速传递之意;“徙遽仆”,无疑即掌管驿传事务的官职。密须国域为关系王畿安危的战略要地,故须在这里建立驿传系统,而且将其军事化,即由军事长官来掌控。所以我们说,徙遽仆实乃潶伯的具体官职,或者说他曾经任过这个官职。因此,这件文物便成为我国古代驿传制度最早的实物见证,也是帮助我们了解西周初年密须地区形势的史影载体。
除了白草坡外,在今灵台县境还发现多处西周贵族墓。如靠近百里镇的洞山村,有一处西周早期墓地,其中1号墓出土一件甘肃省青铜礼器中最大的圆鼎,高60厘米,口径50厘米,大口折沿平唇,厚立方耳,深鼓腹,圜底,三柱足略有蹄意,腹上部以6条短竖扉棱为鼻脊,饰6组兽面纹,内壁单铭族徽。这种气势恢宏、纹饰高古的青铜重器,标志着器主的显贵身份。20世纪80年代,在与灵台县相邻的崇信县九功乡于家湾一带,相继发现了一批先周、西周时期的墓葬,已探明的即达720余座,是甘肃境内规模最大的周墓群。已发掘墓葬80余座,出土铜器有鼎、簋、斛、钺、戈、镞、弓形器、铃、泡等,还有各种陶器和大量玉饰、蚌饰。这表明灭密之后周人的势力确曾一度达到原密须国域的最西部。
综上所述可知,西周初期周人保留了一个疆域被大大压缩了的密须国,作为其靠近王畿的属邦;而在原密须国域内的一些交通要道,则直接委派军事贵族前往驻守。至西周共王时连那个小密须国也灭掉了,原密须国域全部成为西周贵族们的封邑。那时泾、渭中上游地区戎狄势力又趋炽盛,再度灭密应是西周王朝对这一区域强化控制的措施,是西周经营甘肃东部地区两大战略性部署中的一项,另一项是我们将在下一节论述的对嬴秦的扶植。这两项战略举措一北一南,构成西周王朝西北边域政策的主体框架。西周中后期与戎狄斗争的历史,证明周初的上述决策是正确的。
以上内容系《甘肃通史》(全八册,甘肃人民出版社2009年8月第1版已出版7册,2012年7月份全部出版)先秦卷第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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